[美文][转帖]猴年: 爹脸上几十年的皱纹在这一刻舒展开来.....
猴年,今年。
今年是春雷的本命年,春雷生在晚春,这名字是他娘给他起的,爹很不喜欢,说他出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打雷,外面艳阳高照呐。但是娘不依,说她听见的就是雷声,那时候她疼得不行,感觉下面就像有一把又钝又大的刀子似的,好像就要将自己劈开了,就在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大叫的时候,她听见了雷声,然后春雷出来了。爹说,不是雷声就不是雷声,那是村里张铁匠的拖拉机过,你听见的是拖拉机的声音。娘嗤笑着,不屑和他争论了,反正名字已经起定了,就叫春雷。爹一直想把春雷的名字改过来,他倾向于一个叫“一飞”或者“一鸣”的名字。那是他在村口遇见老私塾的时候,老私塾说的,说那名字是取自“一飞冲天,一鸣惊人”两句话,话是古代一个叫楚庄王的说的。老私塾不无惋惜地说,名字原本是给村长的孙子准备的,但是没想到村长的儿媳生下来的是死胎,而且此后就不开怀了。从老私塾的话语里,爹知道那名字蕴涵着多大的希望,拥有了那名字,就预示着拥有了富贵与荣华,征兆着金银满堂的未来……
春雷三岁的时候,爹不再想给他改换名字了,春雷的娘死了,只留下春雷和春雷的名字。就用春雷这名字吧,每每喊起来,也算是对亡妻的一个念想吧。
春雷就要准备进城那年,爹带着他去庙会上给他选过一卦,卦相不是很好,说春雷在猴年里会有劫难。春雷问猴年是哪一年,算卦的说是你的本命年,春雷笑了,说,我本命年还早呢。说是早,却很快就来了,和爹逛庙会的情景就好像发生在昨天,那天爹知道那卦相后,脸色一直不好,阴暗着,他在担心。
就在昨天,春雷下班的路上,看见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瞎子,瞎子的胸口前挂着一个纸牌子,上面大大地写着“铁嘴算破天”五个大字。瞎子的手里把着一根木棍,一边在地上“哚哚”地戳着,嘴里一边嘀咕“算命看相呐,算命看相呐,天有阴晴,月有缺圆,人有福祸,命有贵贱,算一算,知天知地,看一看,却灾免难,算命看相呐……”。春雷正纳闷,既然是瞎子,又怎么看相呢。瞎子却喊住了他,说,先生,算命看相不。春雷说,算一个吧。
你是属猴之人,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,刑犯“太岁”,俗语说,“太岁当头坐,无喜恐有祸”,而且今年还有“剑锋”、“伏尸”、“地煞”、“指背”等凶煞群现,犹如雪上加霜,劫数啊!那瞎子摇头晃脑说着,正要给他化解之术,春雷看见对面街车过来了,等不急了,忙丢给瞎子十块钱,赶车去了,他得回家做准备呢,因为爹就要来了。
坐在车上,想起瞎子昨天说的什么“凶煞”,什么“劫数”,搞得心神不宁起来。春雷定定神,觉得没必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,所谓算命嘛,不过是迷信的把戏,一通不责任的胡说八道而已。春雷已经盘算好了,接到爹后,就一起去服装市场给他买一套衣服,还有皮鞋,爹可能从来都还没有穿过皮鞋呢,然后就带他爱城公园里逛逛,逛完公园,就一路走着回家,一来可以让爹看看美丽的街景,二来让他熟悉熟悉路径,因为他住的地方距离公园不是很远,今后爹可以在早晨的时候去公园锻炼锻炼身体。回家让爹休息休息后,就再带他出来,去爱城最有名的火锅一条街去吃火锅鱼。爹从来没有吃过火锅的,就更别说什么火锅鱼了,爹爱吃鱼,一涨了水,就去秦河里钓,站在河岸上,披着蓑衣,戴着斗笠,从早到晚,却只够烧一碗鱼汤。
今天是春雷的生日。
春雷去爱城南河桥头接爹,这是爹第一次来爱城,春雷已经六年时间没和爹见面了,不过这一次爹来了,就不再回去了,春雷要让他和自己一起住在爱城。
春雷原本是要亲自回秦村接爹的,但是爹说算了,不用那么麻烦了,他搭张铁匠的车来就是了。
张铁匠?春雷说,他不是开拖拉机的么?你难道搭拖拉机来爱城?哪得颠簸到啥时候啊。
爹在电话那头笑起来,说,春雷啊,你咋就还小看人家呢?人家张铁匠现在可是发了,开大汽车呢,隔三差五就要来爱城的,我跟他说了,搭他的顺风车,早上出发,午后就到,不过你别管我的中午饭啊,中午饭我会带着馍在车上吃的。
我不放心呢。春雷说,我还是回来接你吧。
你这娃钱多了是不是?我搭顺风车,不费水又不费油的,人家张铁匠说了,叫你到时候在那个南河大桥桥头上接我就是了,我在那里下。爹说。
他到爱城干啥呢?我说张铁匠。春雷问。
给你们爱城送肉啊!人家张铁匠开了个屠宰场,你们爱城吃的肉,多半是他供应的,好啦,就这样呐,你明天在南河桥头接我吧。爹好像又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,悄声说,春雷,你可别乱买肉啊,张铁匠的肉都是灌了水的,呵,那灌得,心都黑到煤炭里去了,算了,不说了,我来了再跟你说,教你怎么认那些灌水肉。
春雷到了南河桥头,没有看见爹的影子。
一座桥有两个头,他是在哪头呢?春雷从桥头这头走到那头,不见爹,又走回来,还是不见。如此往返了十几个来回,转眼到了下午的四点钟,还是不见。好在春天的日头好像要长一些,那个太阳像是睡着了似的,还迷迷糊糊地高高挂在空中。
春雷拖着疲惫的步子,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,又从桥的那头走到走头,一边走,还一边张望着从桥上来往的车辆,但是却没有看见有一辆车像是运送猪肉的车。
春雷的脚板发烫了,心里开始沉不住气了,他想到了糟糕的或者可怕的可能性,爹会怎么了呢?是不是运送猪肉的车子出了故障,在路上抛了锚?他们碾死了一条在路上跑过的小狗,然后被人挡住了?他们被警察挡住了,因为车子里面全是灌水猪肉?——如果是这样的话,爹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过来啊,告诉他车子是抛锚了,是碾压死了人家的狗,正扯皮,是被警察挡住了,要没收销毁那些灌水猪肉,张铁匠正赖在车子底下痛哭呢……,爹应该想到,他的儿子正站在桥头上,眼巴巴地焦急地等待和盼望呢。为什么不打电话呢?莫不是出了车祸?——春雷一想到这里,打了个激灵,心脏炸雷似的,咚咚地像是爆出了胸口。
春雷摸出手机来,翻出昨天爹打过来的电话,摁键的时候手竟然哆嗦起来,搞得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。
接电话的是个女人,问她是谁,她反问你是谁。春雷说我是春雷。那个女人咯咯地笑起来,说,你春雷啊,我晓得你的,你不知道我是谁?春雷说,我不知道,请问——。那女人依旧咯咯地笑着,像是凭空拣了一箩筐笑话,说,我是你婶子,张铁匠的老婆,你在爱城有出息了,有钱了,眼睛高了,不认得我们这些乡下人了。春雷说,哦,婶子啊,我爹昨天是不是在你家打的电话啊?张铁匠的女人说,就是呐,他不今天来你那里来了么?春雷说,可是他现在都还没有到啊,喊我在南河桥头上等,从中午到现在,我一直没有等到啊。张铁匠的女人止住笑,急了,说,咋的会呢?他们早上一大早就走了的啊!怎么还会没到呢?那咋办呢?春雷说,婶子,你有铁匠叔的电话么?
春雷拨通了张铁匠的电话,可是通没却没有人接。春雷急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掉。
好一阵子,电话终于有人接了,气喘吁吁地问,谁呀?春雷舒了口气,说我是春雷,是铁匠叔吗?张铁匠哦了声,不耐烦地说,什么事?春雷问,铁匠叔在哪呢?张铁匠没好气地说,玩呢。这时候春雷听见他旁边有女人娇滴滴的说话声,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了,排除了车祸的嫌疑,就说,我找我爹。张铁匠说,你爹?你爹我放在南河桥头了啊。春雷说,可是我没接到他啊,你啥时候放的。张铁匠说,早了,大早吧,中午的时候。春雷急了,说,哪他咋不在呢?张铁匠说,大活人,不会丢的,你别急。春雷怎么会不急呢,一边打着电话,一边探着脑袋,四下里张望,他多么希望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啊。张铁匠喂了几声,听见春雷应声了,就说,春雷啊,不急啊,丢不了的,我们现在在你们爱城的桃林山庄,好玩呢,很多漂亮的姑娘,来不?来嘛,来了叔招待你……
玩,玩死你,看你不得梅毒淋病!春雷挂了电话,站在桥的中央,不知道往哪头去。
这时候过来几个老人,上前围住他,关切地问,小伙子,咋的了?我们看见你在这桥头上走来走去一下午了,你出什么事了?春雷正要答话,其中一个老人挠挠花白的脑袋,突然记起了似的,说,哎,我就看你面熟得很,你是不是春雷啊。春雷说,啊,我就是春雷啊,你怎么认识我?那老头呵呵笑了,说,你上了一个多月的爱城电视,上了一个多月的爱城日报,谁不认识你啊。春雷也随着干瘪地笑了笑,要走,被他们拉住了,说,你还没说呢,出什么事了?
春雷焦急地看看天空,天上的那个太阳不经意间就没了,天色已近黄昏了。
我爹不见了。春雷说,我把我爹弄没了。
2楼
2、
老人们说他们是在南河桥头的街心公园里看见春雷的。他们当时看见一个小伙子就那么走来走去,掉了魂似的,以为是有人要寻短见呢,寻思了一下,就都过来了。春雷说,你们的觉悟真高,心肠真好。老人笑着说,什么啊,还不都跟你学习嘛,你是咱们这些老东西的榜样呢。
老人们让春雷不要着急,说丢不了,这么大一个活人,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。其中一个老奶奶为了宽慰春雷的心,还开玩笑说,你爹又不是个大姑娘,一老爷们,怎么也丢不了的。
话虽如此,可是转眼就要夜幕降临了,爹是第一次来爱城,人生地不熟,甚至连怎么过马路都不知道,能叫人不急吗?要真出了什么事情咋办?春雷急得抓耳挠腮。有老人说,春雷,你先别急,再等等,要再三两小时不来,你就去电视台去,去叫他们帮忙搞一个寻人启示出来,叫整个爱城的人都帮你找。春雷说,这样不成,我再也等不了三两小时了,我得去找了,要找不着再说。老人们说,这样也好,主动积极,你放心去,这里我们看着,如果有看见像的,我们就去问,问他是不是……春雷的爹。
春雷道了谢,然后拦了辆车,他要打着车,满爱城地去找。这上车的时候,春雷看见那些老人们正分成两拨,准备守在桥的两头。这让春雷很感动,心里说,这些老人们实在太好了,如果找到了爹,他将去找到那个曾经采访过他的记者,要记者在报纸上写写他们,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和感动。那个记者曾经用“你让爱城如此感动”和“爱城被你感动”的标题报道过春雷的事迹,让爱城市民一夜之间记住了春雷。现在,春雷已经给那个记者想好了标题,就叫“爱城让我如此感动”,或者“爱城让我如此感激”……
春雷一边胡思乱想着,一边两眼睛在大街两边的人群里扫来瞄去,的哥知道他是在寻找爹,所以把车子开得很慢。的哥问春雷,要不要把这事情跟他的哥们姐妹们说说。春雷问你的哥们姐妹们是谁。那个的哥拿起一个话筒,摁了一下,里面传来说话声,原来是他们的车载通讯设备。的哥喂了两声,说,我这里有乘客寻求帮助,我这里有乘客寻求帮助。里面传来“请讲请讲”的指示,的哥正要说,春雷的电话响了,掀盖一听,原来是爹。
你在哪里,爹!春雷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拖着哭腔,他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,的哥安慰说,别这样,伙计,没丢,你哭啥。
爹说,我在医院来呢。春雷一下子又急了,说,你在医院里干啥?爹说,没啥。春雷说,怎么说没啥,没啥没到医院里。爹嗫嚅着说,我被车撞了一下。春雷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,哆嗦着说,你说啥,你被车撞、撞了?爹说,没啥,就挂了点皮,都抹药水了。春雷说,真没啥么?爹说,真没啥,哎,你在哪呢?春雷叹息说,我在哪?我在满街头找你呢!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。春雷说,你咋就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呢?你不知道我在桥头上等你一下午了么?爹愧疚地说,我早就想打了,可是不记得号码了,想了一下午,现在才想起来。春雷说,你咋会不记得呢?爹说,脑子闷闷的,就不记得了。春雷说,是不是撞了就不记得了?爹说,说不准,现在还闷……
春雷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上。
挂了电话,春雷跟的哥说,咱们回去吧。的哥纳闷地看着他,问,回哪?春雷说,去南河桥头。的哥说,不去医院?春雷说,先不去,先得叫那些老人们先回家,他们正在桥头上帮我找爹呢。
在去爱城医院的路上,春雷的心悬在嗓子眼上,就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果子,晃荡过去,又晃荡过来。
有很多事情不敢去想像,但是脑瓜子偏偏就要奔那里去,冷不丁地,叫你防不胜防。就好像小时候看的那头模样看似老实却非常狡猾的老牛,它表面温顺地跟着你走,而且目不斜视,一副正经样子,但是当你一松神,它就把一棵玉米苗卷进了嘴巴里,舌头一蠕动,那翠绿的汁水就流淌了出来。——现在春雷老是想着爹会死,好像所有的念头背后,都藏匿着那个“死”字。
爹可不能死,他还没有享福呢。
爹是苦命人。秦村里知道爹的人都这么说他。也是。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,跟着他贪心的叔叔过日子,是他叔叔的会说话的牛,受尽了苦头。他的叔叔为了剩钱,也怕跟他分家产,一直不准爹娶老婆,但凡村里头有人为爹操心,都是挨了爹那贪心黑心叔叔的骂的。后来爹四十岁了,都还是一个光棍。爹在邻居们偷偷的怂恿下,去找了村上的干部,村上主持公道,帮爹脱离了他那叔叔。脱离倒是脱离了,但是他那叔叔却拼死拼活在爹的屁股上栽了一屁股债务,说如果爹不还那债务,就不分家。爹有骨气,认帐也要分家。
分家单过的爹下死心没两年还清了那笔黑心债,当满怀信心地把目光投向那些花朵般的姑娘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采花的季节。就在爹懊恼透顶的时候,娘走到了他的身边。娘家在距离秦村不远的五道河,也是个苦命人,面容长得跟鲜花似的,但是身子却不带劲,她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,走路一瘸一拐,人家给她取了个绰号,叫“路不平”。娘那年二十五了,原来找了好些个对象,可是人家不是跟她一样的残疾,就是神经有问题的,一会癫,一会痴,娘不干,说怎么也得找一个健康的,丑点老点没啥,就图自己有个照应,还有就是图的将来生个娃崽没遗传病,不痴不癫不残疾。
娘找到爹,语言去得很直接,搞得爹粗涨了脖子红透了脸。娘说,没人看得起你,我看得起你,你能干,善良,但是年岁大了,长得也丑,我呢,年岁不大,长得也不丑,但是是个瘸子,咱们两个好有一比。爹说,啥比?娘说,说好听的,你是太阳我是月亮,说不好听点,是武大郎玩夜猫,什么人配什么鸟。爹嘿嘿地笑起来。娘说,笑啥,我说的是真的。爹说,知道是真的,不过你会生娃么?娘说,没生过,不知道,你看呢?爹说,你要能生,就娶你。娘说,那得看你的本事。
就这样,爹和娘结了婚,一年后,有了春雷。
虽说娘是残疾,但是手巧心细,会养猪,把猪喂得滚瓜流油,屠夫看了都心疼,舍不得杀,而且娘会做家务,会做鞋,还会缝衣服。爹是干活的好手,庄稼是村里最好的,颗粒饱满,拿到市场上去,总是最好的价格。就在全村的人都在啧啧赞叹这一家人的幸福时,娘生病了。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爹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娘的病医好,没等到爹砸锅卖铁,娘就去世了。糊弄着一个娃娃,爹做庄稼的手总是软软的,庄稼开始成了村里最差的。爹做家务的时候又老惦念着庄稼,因此家里搞得一团糟,父子俩三天不洗脸,半月不洗头,那是经常的。村里人都说爹天生的就是苦命,天大的福气他也没针尖大的命去消瘦。这话,春雷从小一直听到大,他不相信爹的命就会这么一直苦下去。
十八岁那年,春雷高中一毕业,就要去爱城打工。爹说算了,不去,娃,你的骨头还嫩呐。春雷说,爹,我得去开创一番事业,我得让你今后有福享。爹说,娃,算了,爹是苦命人,命里头注定的。春雷说,爹,你不要去相信命,你应该相信你的儿子。
春雷一想起他读书那段日子就觉得心里揪着似的疼。那时候爹发誓也要供养他读完大学,但是读书是这个世上最费钱的事情之一,爹每周从家里背上粮食或者其他的什么可以换钱的东西,然后兑换成一小叠钞票给他,完了还得顺道捎上点化肥什么的回去,因为那可以比在村里买节省下来几毛钱,他背负着那些化肥,佝偻着身子,像是地上匍匐前进。尽管春雷拼命努力,但是成绩在班上总是靠后不靠前,他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考上大学,就算真的考上了,他也不会去读,因为那会把爹送进坟墓的,他已经累得不能再累了,苍老得不能再老了。
春雷感觉到自己就是爹的造粪机,是爹的罪人,除了蛀食爹的粮食,就一无是处了。
现在自己不同以往了。春雷盘算了一下,自己挣一年的钱,爹要在他的土地上挣上十年。
春雷无论如何也得让爹来爱城,让爹享上福。春雷心想,自己要给爹双份的关心和爱护,其中有一份是属于母亲。
3楼
3、
春雷见到了爹,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。爹的样子很好,只是裤脚挽着,腿上贴了块药棉。爹显得很精神,身子居然没有以前佝偻了,他站在春雷面前,像个初到亲戚家的小孩,有些腼腆。
爹,你的脑子怎么样?还闷么?
爹晃晃脑袋,说不闷了。
春雷蹴在爹跟前,仔细看了看那块白晃晃的药棉,说,爹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啊?春雷正问着,
这时候站出来一个中年人,他陪着笑脸递给春雷一支烟,春雷说我不会,拒绝了。那个中年人自我介绍说,我姓陈,耳东陈,是出租车司机,这事情呢,你听我说。春雷说,你说吧,是不是你把我爹撞了的?耳东陈说,这事呢,你听我说,我知道你的,呵呵,你是咱们爱城的英雄呢,是咱们学习的楷模呢,你叫春雷,对不对。春雷点点头,斜眼看见那些医生护士都站在一边,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三人。耳东陈说,这事情呢,你听我说,不能怪我,当然,也不能怪你爹。春雷说,那怪谁啊?耳东陈说,这怪谁?咱们先不怪谁,咱们先把事情说清楚,你先听我给你说。春雷说,你都说半晌了,咋还没进主题啊?爹说,娃,不要那么凶,没事的,爹没事。春雷说,我没凶,你看他说了这半天,我就还没听出个明白来。有一个医生走过来,跟他们说,你们站在这里说不好,跟我进办公室里说吧,要说不好,我替你们叫110去。那耳东陈着急了,说,能说好,能说好,哎,春雷兄弟,你听我说……
最后还是爹把事情因由讲清楚的。爹说,他下车后,但是不知道春雷是在哪个桥头接他,他就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,桥真长,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么长的大桥,他过桥的时候,被车子撞了一下,然后跌倒在地上,耳东陈司机赶紧停了车,将他掺扶起来,架上车,就送到医院里来了。爹说完,问耳东陈是不是这样。耳东陈说,大致是这样的,不过你是在过桥面的时候我把你撞上的,不是你过桥……
春雷再次看了爹的伤势,只有腿上,被蹭去了一块皮,其他的并没有什么。春雷找到医生,医生说,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的,要不,做一个CT看看?春雷问爹,脑子还闷吗?爹说,看见你就不闷了。春雷看了看耳东陈,耳东陈做出一副无辜冤枉的样子,可怜巴巴的看着他。春雷问医生,做一个CT得多少钱,医生说,几百块钱。春雷看了看时间,已经很晚了,就说算了,不照了。耳东陈舒了口气,说,那,我送你们回去?春雷说,不用了,你把你的电话什么的给我吧,万一有事,我再找你。耳东陈说,没事的,你看,你爹好好的,怎么会有事呢?春雷说,你还是给我吧。
到了医院门口,耳东陈再次要求送春雷他们回去,被春雷拒绝了。耳东陈很过意不去,到外面的一个小商店买了些麦乳精蜂王浆之类的东西,要塞过春雷,春雷说不要,他又塞给爹,爹呵呵地笑着,说,你太仁义了,太仁义了。耳东陈说,真不好意思,虚惊一场,虚惊一场。说着,掏出电话,喂了两声,然后说,已经摆平了,我马上回来,马上回来。
看着耳东陈高高兴兴地离开,春雷叫了辆出租车,爹问他,人家刚才喊你坐,你不坐,现在怎么叫车了?春雷说,我感觉这人不地道。爹说,啥不地道?不地道能给买这些营养?仁义呢!
春雷目前还在租的房子,很宽敞,二楼,房主已经去了另外一个更大的城市,春雷下一部的目标就是将这套房子卖下来,已经跟房主说了,房主说,别人买我不一定卖,你买呢,我还会优惠给你。春雷早盘算好了,这房子三室两厅,自己和将来的妻子住一间,父亲住一间,孩子大一点的时候住一间,刚够,外面还有阳台,很宽敞,可以在里面养些花草,如果爹惦念村子里的庄稼,他还可以去农贸市场给他找些玉米高粱小麦之类的种子,让他在阳台上种上几棵,消消念想。
爹进了屋子,灯火通明中,感觉有些恍惚。爹问,这是你的房子?春雷说,是的爹,这就是咱们的家了。爹抚摩着那些皮实的沙发,还有大彩电,冰箱,玻璃的餐桌,呵呵笑着问,都是咱们家的?春雷微笑着点点头,他看见爹脸上几十年的皱纹在这一刻舒展开来,像一个太阳似的闪耀着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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