芸芸耸动的海上光粼，已经层层环护我了，船艇樯桅上的顶灯，眨睃于夜空，极目天界之处，镶嵌一颗水银色的月亮。我仰卧在摇篮式的船舱中，开敞的船舱顶篷，俨若我开敞的灵魂窗门。视野里，一条船的影子，在夜海间的梦园游移，浮伏海面的甲板，引动我的神思。 碧绿的道格拉斯岩岛，象个童话中的城堡，沉进来途上的白浪，大堡礁宽阔海域，终于团团将我拥围。放展的眼目，四望没有石岸，也没有林树搭筑的营地。在这艘狂美的游艇上，夜海的夏风全无遮屏，我举起衣衫，坦赤胸襟，习习泛荡的情怀，满盛不曾有过的恬静，而心田白洁，就象一朵欲绽的皓云。 仿佛，人已经回归了，墙上的镜子，也已经扣起。还有什么物事，可以值得牵挂呢？我自问，或许，仍是那座椰子林头的望台，在海滩的沙丘上，独自地静立。然而，我终归来了，已经过去的风尘，也不必复诉了。睁亮眼睛，海上万象皆隐，此刻的世界，陷入深眠的宁寂。 月光如水的梦境，人在无声的波潮中，暗绘远野惊雷。在船上，独枕海上明月，睡的游离，醒的朦胧，一些坠落的昔日事记，象是浸淋一泓夜露晨珠，渗出意念的洋面，熠烁幽幽魔影。 记得曾经看过的电影《印度之行》，主人公的怀旧程旅，驰骋原野的列车探灯，返照恒河上的月光，蛊蚀了一颗梦客亡灵。当然，更有泰戈尔的诗曲，从中辨识出庭院背影，并泰姬陵渺渺回音；或从祖传的圣水仪式，河滩燃烧的番柴，死亡成为登天台阶，钥匙开启大理石宫门，可墓穴中的景象，却令人一睡难醒。 还有一段印记，是那次从塔尔寺归返，绿色的列车滚动，跨越青海高原的苍凉群峦，一轮皓茫秋月，冷峻着黄河激流，和高原上秃赤的荒山。从车窗望去，暗野中万石林立，百魔皆舞。对塔尔寺的记忆，尚在我震慑的怀府，映灿着落日金辉。秋天的高原，蒙尘的古塔林道上，白桦树叶都已明黄了，但突旷的峡谷间，仍漫荡马车铃声，连同一群群觅草的绵羊。 一颗春心的瞻望，承载下很多韶华年代的向往。依然记得，那个大学校园的夏日黄昏，举杯为出征的好友送行。不知流泪的青年同学，肩挎简朴行囊，将去远方游浪。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的落地窗前，我们一起席地盘坐，仰首窗外一弯新月，高挂黄土高原的森郁山岭；在友人地鼓促下，我从随身背包里，拿出惠特曼的《草叶集》，翻到夹有一帧枫叶的页面，诵读那首友人钟爱的诗篇，作为我们的辞别：“那一片午后的战场，肃穆的山岗，你躺在一棵橡树旁，吹响一支笛子，没有一滴泪，不说一句话。” 当月亮，从心胸的陆地升起，走过童年石桥，在青春的庙堂，加注几枚墙上典章；但今夜，却是在深深海洋，一艘泊锚的海船，于午夜轻轻荡漾。踏越中天的海上月光，将我的成人生涯依稀笼照，端视迢遥既往，我的萋萋心感，象颗夜海珍珠，渗透了海的印觉，思绪如同纺车上的经纬，沉陷太深的灵音，发不出一个信号。就在海鸥都入睡的时辰，大海的低微鼻息，已默然我的祈祷。 最后的半声寄语，是我未能吹响的号角，正如那支念珠谣曲，诵唱神迹调子，沉坠于唇齿之间，拢聚起忆念中的海星，而墓葬云海的海上梦园，凄迷的点点桅灯，仍在夜空中一闪一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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